戴敦邦绘·金瓶梅人物谱之西门庆(资料图片)
文章摘自《黄霖说金瓶梅》 作者:黄霖 出版社:中华书局
核心提示:当然,《金瓶梅》惩淫色、戒四贪的客观意义和主观创作意图,都不一定仅仅是针对神宗之荒怠,西门庆式死去的武宗、穆宗一类或许也是作者心目中鞭挞的对象。但是,我们无法否认这部小说包含着“指斥时事”、讥刺君王的重要因素。这部有名的“淫书”,也正是一部具有相当现实政治意义的“有为之作”。写淫与讽政的统一,也遂使这部小说成了名副其实的“奇书”。
还在《金瓶梅》流行之初,人们就从这部“秽书”中嗅出了它的政治讽喻性。沈德符的《万历野获编》说得比较明确,认为这是一部“指斥时事”之书。最早透露《金瓶梅》一书消息的袁中郎在《与董思白书》说得比较含蓄,称它“胜于枚生《七发》多矣”。众所周知,《七发》一文是针对“太子”一类统治者“久耽安乐,日夜无极”,乃至“久执不废,大命乃倾”发出的讽谏。《金瓶梅》胜于《七发》,那究竟是何等样的小说?与以上说法类似的,词话本欣欣子序结尾处曰:“笑笑生作此传者,盖有所谓也。”廿公跋语一开头就说:
“盖有所刺也。”看来,万历间的第一批读者心里大都明白,《金瓶梅》并不只是一部“秽书”,而是有其现实政治意义的。其矛头指向谁?他们躲躲闪闪的言词不能不令人怀疑:这是否涉及到地位高于严嵩、陶仲文、陆炳之流的最高统治者?
明朝君王之贪淫,实为空前。成化时,万贵妃宠冠后宫,群小皆凭以竞进,方士胡僧等纷纷以献房中秘方骤贵,一时谏诤风纪之臣,争谈秽媟。武宗、世宗、穆宗衣钵相传,多信媚药,淫乐无度,以至佞幸进献成风。其中如沈德符在《万历野获编》中认为《金瓶梅》所影射的陶仲文,即世宗时进“红铅”得幸:“嘉靖间,诸佞幸进方最多,其秘者不可知,相传至今者,若邵、陶则用‘红铅’……然在世宗中年始饵此及他热剂,以发阳气,名曰长生,不过供秘戏耳。至穆宗以壮龄御宇,亦为内宫所蛊,循用此等药物,致损圣体,阳物昼夜不仆,遂不能视朝”,死时才三十六岁,不比差不多同样致死的西门庆多活几年。接下来就是《金瓶梅》出现的万历朝。神宗之好淫,比之乃祖有过之无不及。据记载,万历十二年,他一次就扩充了宫女九十七人。他幸御嫔妃嫌无味,犹试男宠:“选垂髫内之慧且丽者十余曹”,与之“同卧起”,“内廷皆目之为十俊”(《万历野获编》)。大臣们接二连三地“进无欲之训”,劝他“嗜欲以节”,但这位恋色成性、淫欲过度,以致不时“动火头眩”、气虚体弱的皇帝根本不听,后来发展到终年不接朝臣,日处深宫荒淫。夏日,于明月高悬之夜,令宫女以轻罗团扇争扑流萤。若流萤落在某女簪上,则是夜幸之。故宫女争以香水洒于簪上,以盼流萤光顾。冬天,则于洛殿大池,注满香汤,挑柔肌雪肤的宫女同浴于池,效“鸳鸯之会”。至于春秋之淫乐,更别出名目,不言可知。皇帝如此耽于女色,不但整个社会淫风大炽,而且直接给朝廷政治带来了危害。万历十四年后,正是由于神宗迷恋“情色”、宠幸郑贵妃而萌发废长立幼、动摇“国本”的念头,于是围绕着册立东宫问题,引起了一场震动朝廷、长达十几年的异常激烈的斗争。在万历二十年《金瓶梅》成书前后,正是这场斗争的一个高潮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