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观察家

　　近日，在重庆万州纯阳中学的高中毕业典礼上，900多名学生向老师集体下跪“谢恩”(6月6日《重庆晨报》)。孩子们低伏的头颅，磬折的膝盖，汇成扭曲的海洋。

　　与这幅图景形成鲜明对照的，是媒体不久前刊出的乌克兰高中毕业生的狂欢组图：毕业日即独立日，那些少男少女跳进喷泉，痛饮狂歌，汪洋恣肆地狂欢，不可一世的青春。

　　同样是高中毕业，那边的孩子在个性洋溢地狂欢，我们的孩子却在集体下跪，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寓言。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孩子，他们用充满想象力的各种方式来表达感情，我们却用膝盖来“感恩”，而且很可能是“被感恩”，这真是极大的悲哀。

　　纯阳中学政教处处长张洪全称，学生下跪是“自发组织”，那黑压压的一操场学生，步调一致，怎么是自愿？事实上，该校学生向老师行跪拜礼并非首次，该校长期灌输“感恩”理念，学生每天都要做“感恩操”。可见，纯阳中学的学生“自发下跪”，难逃“被自发”之嫌。

　　纯阳中学自称其校训是“学习做人、学好本领、学会生存”，现在看来，这校训简直是莫大的讽刺，没有挺直身体做人的自尊自信，何谈做人、学习和生存。

　　鲁迅曾说，逆来顺受在中国是一种常态。脖子最细，发明了砍头；膝关节能弯，发明了下跪；臀部多肉，又不致命，就发明了打屁股。然而，他所说的毕竟是旧中国，在21世纪的今天，连私人卫星都上天了，孩子们还要继承逆来顺受的传统吗？当然，我们不应讥刺被辱被愚的下跪学生，他们只是孩子，我们要怒斥的是愚蠢且缺乏耻感的校方。

　　说校方愚蠢，是因为他们用这种手段炒作，却不肯用脑子想一想，稍微有理性的家长，对之只会不顾而唾。谁愿意自己的孩子，在青春的开端就屈下双膝，谁愿意他们刚准备独立行走，就匍匐在强权的脚下？哪怕这一切是以“尊师感恩”的名义。感恩不需要下跪，感恩也不能“被自发”。说到底，感恩只是道德的自觉，是自律而非他律。感谢老师也好，感谢他人也好，都必须听凭个人意愿，否则即是一种道德僭越。

　　说校方缺乏耻感，是因为学校和老师竟然将对孩子的“责任”异化为“施舍”。老师可以凭自己的敬业与才华赢得学生的尊重与感激，但就其职业属性而言，老师天生就当拒绝学生感恩。我心中的老师，应当是一个兄长，麦田守望者一样的兄长，他要做的无非是给孩子们指出悬崖之所在，并且将每个学生都视作天使，再帮助他们找到适合自己插上去的翅膀。有职业精神的老师，完全应该是义务的，利他的，牺牲的，这很不易做，而在中国尤不易做。基于此种职业精神，老师不需要学生感恩，更不应该让学生下跪。

　　陈独秀曾说：“青春如初春，如朝日，如百卉之萌动，如利刃之新发于硎，人生最宝贵之时期也。青年之于社会，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身”。让孩子下跪，则不但是扼杀花朵之萌动，鲁钝新刃之利，更是对社会的伤害———作为社会重要组成的新鲜活泼细胞既被损毁，老朽腐臭的价值观与行为方式自然沉渣泛起。

　　拥有历史悠久的下跪传统，是中华文明的耻辱。呼告无门的弱者向官员下跪，是政府的耻辱。900多个孩子“被自发”地下跪，这是教育的耻辱。对于这些耻辱，如果听之任之而不鸣鼓而攻之，则是我们全社会的耻辱。